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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成纤维

特殊任务

一连几个星期六晚间,第十九中学篮球场不亮灯光。我失去观摩高水平篮球比赛的机会,急得抓耳挠腮活像花果山小猴子。

以前每逢星期六晚间准有比赛,要么塘沽盐场对中天电机,要么纺织机械对新河船厂。如果是女篮比赛,要么邮电工会对大沽化工,要么天津碱厂对合成纤维,反正都是天津职工篮球联赛的强队,比赛紧张激烈特别好看。这样星期六仿佛成了我的节日。

我读五年级是西藏路小学篮球队的“板凳队员”,属于替补。我的预期位置是中锋,就偷偷加练“勾手”。白练,参加小学生篮球联赛仍然不得上场,坐在场边成为超级观众,暗暗抱怨戴眼镜的教练“吴四眼”。

其实妈妈会打篮球,还做过学校女篮教练。可是她不肯教我,反而强调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全天下”的名言。我问妈妈学好数理化走没走遍全天下,她表情黯然。

这个星期六晚饭继续棒子面粥,外加咸萝卜。外祖母熬的粥很稠,完全能够竖插筷子,自然省略主食。我放下碗筷还没擦嘴,她老人家催促我写作业,说好好念书有前途。我情绪不好,说妈妈念过北京辅仁大学,照旧下放郊区农场种地。外祖母叹了口气说,你妈妈是特殊情况不作数的。

说话间,妈妈骑车回家来了。她身材高挑面容秀丽,可是身穿农场劳动的棉裤棉袄,显得肥大笨拙。原本好看的妈妈变成这样,真是可惜。我向妈妈报告十九中篮球场黑了灯。妈妈思索着说以后不会有比赛了。

外祖母方方正正“国字脸”,身材不高,身板厚实,一派不畏困难的样子。她及时插言道,国家粮食定量供应,打篮球饿得快,不再比赛是对的。说罢拉开抽屉取出牛皮纸信封,跟妈妈说你大姐来信了。

妈妈的大姐是我的大姨,大姨家住唐山附近胥各庄,也叫河头镇。河头是地处煤河端头的意思。从前李鸿章开挖煤河方便开滦运煤。这是外祖母告诉我的。

看过大姨来信,妈妈说大姐又病了。外祖母摇摇头说,燕蓉这是又要咱们给她寄钱。

听外祖母这样说,我想起大姨名叫柯燕蓉,也想起以前家里给大姨寄过钱。

妈妈无奈地说家里没有存项。外祖母继续叹气说,燕蓉不知道你下放农场降了薪水,还拿你当她小银行呢。

说着,外祖母起身穿好斜襟薄棉袄,迈着小脚走出家门。妈妈缓缓走进她的房间,我跟随进去。

她环视四周好像打量着空气,然后拉开大衣柜门,里面显得空旷没挂几件衣裳。妈妈自言自语,显然情绪不高。

外祖母满脸沮丧回来,她外出借钱碰了钉子,戳伤了脸面。

妈妈安慰外祖母,人家借给钱是人情,不借给钱是本分。外祖母不反对妈妈观点,说筹不到钱只好明天全家跑趟河头了。

妈妈同意明天全家跑趟河头,还说礼拜天不用跟农场请假。

妈妈跟外祖母说话,仍然把星期日叫礼拜天。看来习惯难以改变,比如外祖母说起李鸿章叫“李大人”。我们学校老师说签订《马关条约》是卖国贼,两种说法南辕北辙,不挨着。

妈妈从钱夹里抻出四块钱钞票派我买火车票,看来全家果真要去大姨家。我觉得外祖母跟妈妈真是好母女,遇事一拍即合。我也想跟妈妈成为好母子,凡事心往一处想,劲往一处使。

天大黑了。我走出自家小院。胡同里站着几个男生,手牵大黄狗的是张振东。他亮开公鸭嗓说大黄饿了所以又来找你。

平时我总被张振东几个差生欺负,却不敢向老师禀报。他们吃惯甜头,多次逼我提供狗粮。这次我又被他们堵住,只好反身跑回家去。

我溜进后院厨房里,打小竹篮里踅摸到半个窝头。想起晚饭只喝了两碗棒子面粥,估计它是我明天早饭。

拿着半个窝头走出小院,我把狗粮递给张振东。他袖手不接,让我把窝头塞进嘴里嚼过,一口一口吐出来,托在掌心喂给大黄狗。

我才不经手呢,这样就等于是你自愿喂了大黄。张振东坏笑说。

我惊讶这家伙如此狡猾,难怪他成了坏孩子首领,心思不比成年人差。外祖母说过,坏人从小就比好人精明。

我喂过大黄狗,它抬头朝我摇着尾巴。张振东闪开身子让出道路,我出了胡同朝着和平路跑去,心里挺难过的。

张振东为嘛把欺负别人当作乐趣呢?看来他不想成为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了。我被他们欺负了,但是我能成为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。因为好人从小就比坏人实诚。

和平路与哈密道交口有铁路售票处,二十四小时不关门,这就是大城市的便利。我从东北方向”窗口买了三张火车票,手里剩余四毛钱。担心这钱被张振东搜去,我蹲下身子藏在鞋垫里,心怀忐忑走进胡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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